想来他还是陌生的,自他走后,我很少再念起他。可每逢春节,在厅堂里,那镶嵌着劣质的金丝纹油漆的相框里,总能一眼看见苦涩凋零的生命正在走向结束。他忧伤的深情像发了霉的树干开始腐烂,顺着河流烂到土地里,烂到沾满灰尘窗外的油菜花地里。
油菜花止不住的绽放,他就站在在田埂间,柱着锄头,肌肉发着光将锄头的忧伤磨的锃亮。太阳是火辣的,这火辣已燃烧了亿万年,从他的爷爷那辈开始,就都被遗忘了。有时候遗忘是一件好事,他就时常忘记自己的忧伤——在那个觉醒的世界中窥探过一点皮毛,现在却要面朝黄土背朝天。有时候他又不那么忧伤,这忧伤流进了隔壁村的杨大家里,将他送进了养老院,他说,因为所有人都一样,所以我不愿意过上那种等死的日子。
谁也没想到,在第二年的夏天就离我们而去了,可过程是漫长的,漫长到重新走过那样的一生。生病是连着经的排骨,碾碎了但还连着的过往,可能漫长,可能短暂。但显然他的时间不多了,就连曾经的忧伤,也变成了临终关怀,而这些跟所有的艺术是一样的,是一个骗局。这骗局开始于他的妻子,我的奶奶,用杨大的传呼机给他从外面骗了回来。那时候乱搞男女关系,是可以判刑的,他的忧伤也被判了刑。
他时常有感于生命的流逝,但他只会说,你看这老烟枪上的烟油黄的发黑,不要用手乱摸,弄到衣服上,不好洗。他与奶奶的争吵也在一声声咕噜噜中,划过了一个又一个天明。我时常在夜里,听见女人单脚踹过地面的声音,是歇斯底里的,是一只从高处跳到地面上的翘着尾巴的猫咪。可惜的是斩,无辜的女人,难免也将无辜带进了坟墓。与那些农具互有来回的敲击声,到最后只剩下的哭泣声,与鸡鸣狗叫一同构成了现实的交响乐。可它又是如此真实,真实到一切似乎没有意义。不过那时,我不知道,有没有对错,我也分不清,我只关心今年的桃甜不甜,老实说我就是那样一个人。
倘若恨是爱的缺失,那他大概是不那么爱她的,因为他一直都很少说话。他时常低着头,在昏黄的钨丝灯泡下抽着水黄烟,那忧愁划过了夜空,影子确只投射在了墙上,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今天,我都能闻到那种苦涩的与屋顶发霉的杉木混合的气味,果然世间的烦恼大抵一样。
他最后的烦恼或许是怎么还清还没借到的钱。没人知道他在什么时候从哪找到一本还未写过的田格本,我的童年似乎被完整翻阅了。在那上面写着诸多开小卖部的预算,以及不再流行的玩具价格,那是他重生后的第一个梦想。可梦想再也走不动道,连同寿材一起搬进家里。
一个不带有悲伤气氛的下午,一群人小碎步迈过门前的水泥台阶,又轻轻的将寿材放在厅堂里,付完钱,他们消失在这片土地上。他们将笑声传到了另外一个世界。扬大走的那天,他的孙子辈也是这样的,他们不懂死亡,也不害怕死亡,他们与死亡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墙,他们用脸贴着墙,以为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温度。当他卧在床上问起刚刚家里怎么这么多人的脚步声,奶奶也只是说了一句,家里的电路坏了,让师傅来看看。
看什么呢?你没看过我小时候这片田野吧。那时候有农场,有大食堂,有外来的城里人,唯独没有烦恼。或许有烦恼,但那时候人足够简单,没有山外的世界,我与你奶奶家距离8里地加32步。每个人说的都是真实的自己,没有影子,可那样的生活,已经被烙印过了。可那样,真的好吗?小小的我,还不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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